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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凯恩斯一直将节俭与储蓄视为经济发展的大敌，在他的某些极 端的言论里，不仅不把节俭视为美德，反而认为是缺德。事实上，这一思想在 西方已经被普遍接受，成为西方人民的生活准则之一。而与这一思想不同的 是，东亚国家却普遍将节俭视为东亚价值的核心力量，并予以发扬光大，甚至 被看作是经济腾飞最重要、最起作用的个人品德。 从实际情形看，也的确非常奇怪——就以通行的标准来衡量，东亚无疑是 大大地存在着储蓄过度，而消费不足的问题了，可为什么在此种情况下，按凯 恩斯的思想所预言的东亚将因“有效需求不足”而导致生产过剩的危机却迟迟 没有出现呢？难道凯恩斯的思想真是不正确的吗？ 并不见得。此次东亚经济危机的爆发，使人们有机会再次认识到了这一思 想的先见性。 在讨论这一问题之初，首先我们必须认识到，凯恩斯当时的认识基本是基 于在一个封闭的经济循环中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世界贸易相对来讲还很 不发达，并且各国还普遍存在着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因此那时我们基本可以假 设，差不多在每个国家内都可以看作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封闭的循环，这便是凯 恩斯提出这一问题的前提。但战后世界贸易迅速扩大了，经济也越来越呈现出 全球化的迹象，再以一国的经济情况来衡量凯恩斯的看法，客观上已经无法反 映真实的情况了——必须拿到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角度上才有效。 熟悉东亚经济发展的人都会看到，东亚曾经长期存在着与凯恩斯积极倡导 的理想的经济体系相背离的情况，其表现就是消费、储蓄、投资之间的不平 衡，明显地呈现出投资与储蓄过度，而消费却相对不足的情况。还是那句话， 为什么东亚迟迟没有发生凯恩斯所说的，因“有效需求不足”、相对“生产过 剩”导致的严重的经济危机的迹象呢——而事实又明明应该是生产过剩了。 好吧，还是让我们相信东亚一直是生产过剩的吧。但过剩的产品到哪里去 了呢？现在我们就有了一个有趣的发现——是的，都到美国去了，到欧洲去 了，换回的是大量的资本类货品和美国长期的对贸易逆差的宽容。 这便是我们所熟悉的东亚普遍的出口导向的经济政策。 由于美国与欧洲相对开放的市场，并且他们的国民由于受凯恩斯经济思想 的薰陶，普遍对节俭和储蓄的生活方式持鄙视的态度，甚至还存在一种“追求 丰饶的纵欲无度”的超前消费倾向，使他们对高质量的消费品有着无尽的欲 望。于是受刻意安排的出口导向政策的引导，东亚过剩的产品便可以顺利地打 入到发达的欧美市场，并且正好满足了美欧人旺盛的消费欲望的需求——从这 一角度看，虽然东亚并不信服凯恩斯需求主导，鼓励消费的经济思想，甚至还 嗤之以鼻，并时时予以抨击，但毫无疑问，还是深深受惠于凯恩斯的思想。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节俭与储蓄具有这样一个非常明显的优势，即在短时 间里就可以集中起巨大的资本，投入到再生产中。这便使东亚在一个很短的时 间里，就可以积累起巨大的生产能力，再加上美欧市场（主要是美国），于是 一个东亚的奇迹产生了。当然我们也必须指出，东亚勤劳能干的人民提供的较 高的劳动生产率和极强的适应能力也起了非常大的作用。由于美国有着极大的 经济规模，即便美国经济每年只增长一个百分点，其扩大的进口就可以提供出 一个巨大的需求份额，这使东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必担心产品的市场问 题。 可以这么说，东亚奇迹就是由节俭和储蓄产生的高资本投资率和受凯恩斯 思想薰陶的发达庞大的欧美市场，以及东亚相对较高的劳动生产率共同作用的 结果。 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安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互惠互利的。一方面是 东亚生产的价格低廉的消费品，使欧美的消费者能够以较低的价格购买到更多 的消费产品，从而有力地改善了他们的生活质量，使他们有能力用手中现有的 货币就可以过上更为舒适的生活。这与欧美一直致力于不断改善国民的生活质 量，提高个人的福利待遇的政策是一致的。另一方面，东亚广泛存在的投资行 为也为高附加值的欧美资本货物的出口，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市场，提高了欧美 企业的收益。事实上，在东亚经济高速增长的这段时间，欧美——尤其是美国 ——的经济增长速度并未明显放慢，只是相对于东亚奇迹般的发展速度来说， 稍稍慢了一些而已，并且由于东亚经济的快速增长，也使欧美生产的奢侈型的 消费品销售，在东亚也取得显著的成就。这使欧美大大感叹于这种奇迹的产 生，并产生出一种由衷的羡慕——既增强了东亚人的自信，也迷惑了所有人的 眼睛。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欧美，特别是美国，为东亚一直过剩的产品提供了一个 无比巨大的市场，满足了东亚极其快速增长的生产能力必然具有的扩展市场的 要求。 当东亚的经济还不足够大；当它虽引人注目，但基本还是可以忽视的；当 节俭式的经济的规模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影响到整个世界的经济时，凯恩斯有关 过度节俭有可能会导致生产过剩的危机的论断是不起作用的。不但不会发生经 济过剩，甚至当世界主要消费品供应国还只有日本等少数几个国家时，1970年 美国还因为供给问题而发生了严重的“滞胀”，导致了风靡一时的“供给派” 经济学的诞生。 那时一切都是美妙的——欧美为东亚过剩的产品提供了巨大的外部市场， 东亚满足了他们无休止的消费的欲望，而节俭的习惯产生出的高储蓄率，又可 以在短时间内储备起更大量的资本，投入到再生产，生产迅速扩大。于是东亚 便出现了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深刻的变化，反映在字面上就是一连串令人目 眩的数字上的飞跃。 但当东亚的经济已经变得如此之大——它再也不是整个世界经济可以忽视 的一员，在它的区域里已经诞生出几个真正的经济大国，其经济规模已经占到 世界经济总规模的四分之一，甚至成为世界经济中重要的一极，此时，欧洲与 美国旺盛的消费增长再也无力跟上东亚快速增长的生产能力的步伐了。于是， 这种完美的经济循环便阻断了，于是，凯恩斯关于“有效需求不足”的论断实 现了，东亚爆发了危机。 还必须指出的是，二战后随着经济的发展，生产和科技的进步，社会生产 已经变得空前复杂化了，社会分工更加细致明确，最终应用到消费者身上的消 费品的生产，往往需要经过多个层次的复杂的生产和大量的资本货物的投资 （欧美往往可以从这些地方获益，也在一定程度上补偿了它们敞开市场的损 失），并且衍生出许多边缘性的附加生产。这便大大延长了危机循环的时间。 人们总是被东亚快速增长的市场容量给迷惑住了——伴随着经济的高速增 长，往往还有也在高速成长的消费市场，这便使人忽视了由超高储蓄，所导致 的消费滞后所造成的极坏影响。长久以来，人们对东亚的经济只看到了它成功 的一面，人们过于迷信它奇迹般的成功了，而对它存在的结构上的问题却一直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便使东亚一直存在一种盲目乐观、沾沾自喜的气氛。 因而当有一天危机终于到来了，由于缺乏足够的准备，各国政府只是一片手足 无措，接着又是不断地应对失误。当金融危机到来时，面对如山的债务和贬值 的货币，本来各国只需停止各项大规模的、好高鹜远、好大喜功的投资项目， 就足以恢复外贸的平衡，使贸易转为顺差；同时为了保持人民信心，应当继续 鼓励人民消费。而好几个国家开头却错误地号召国民勒紧腰带，厉行节约，殊 不知这更使经济陷入了彻底的萧条之中。 东亚经济最重要的驱动力是靠不断的出口拉动。出口是现存经济结构下东 亚经济的生命线，而一旦出口停滞了，亚洲大量生产的消费品便无法实现对外 销售的目的。于是因大量投资与超高储蓄率所导致的投资消费不平衡的危机， 便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生了。由于长期的累积，这种危机一旦爆发，往往是具有 极大危害性的、极其严重的衰退。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后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向 我们充分展示了这种危害的后果——差不多近十年的衰退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 性——并且这种衰退有迹象表明还将继续下去。在市场经济发达的西方社会 中，如此严重的衰退还几乎从未发生过。 已经早就有人指出过了，出口导向的经济发展模式是有时效性的。自50年 代开始，由于日本最先采用了这种策略，从而占据了先手之利，获得了极大成 功，捞足了好处。日本也成为了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之一。东亚“四小龙”随 后跟进，也受益不菲，其人均收入都达到了得到普遍认可的富裕国家的水平。 然后东南亚几国、中国等先后加入到这一行列中，初期也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但是在经济结构上积累的问题终究是要发生的。由于经济的快速增长，使这些 国家和地区的经济规模很快便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不仅仅是它们要向其他国 家寻找出口市场，其他国家更要向东亚寻找出口市场了。因过度储蓄与投资导 致的生产过剩的恶果，终于酿出了战后世界经济最难下咽的苦酒。 首先是最先达到经济顶峰的日本，随着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它已经无力在 廉价消费品的生产上与新兴工业化国家竞争了。随着出口的停滞，它过剩的生 产能力再也无法找到新的可容纳市场，于是在90年代初便陷入到持续的衰退之 中。紧接着的是韩国，本来就在结构上存在着许多弊端，资本利用率低下，企 业负债累累；在竞争不太激烈的情况下，还可以勉强维持其发展，但随着越来 越多东亚国家采用这种模式，以及竞争的加剧，使它还在远未达到日本的发达 程度上，便遇到了困难——“韩宝事件”已经暴露出先兆。再后来就是泰国、 马来西亚、印尼，它们又在远未达到韩国的发展水平上便遇到了危机。 传统的依靠出口来拉动经济增长的东亚式的经济发展模式所赖以成功的土 壤已经消失了！东亚的经济若要实现重振的愿望，必须进行自救。首先必须摒 弃节俭是一种美德的陈腐观念，消费才是最大的美德。应鼓励居民更多的消 费，将消费与储蓄的关系置于一种更有利于经济发展的水平，变投资和供给主 导型的经济为需求主导型的经济，彻底消除对外部市场的依赖。另外，东亚还 必须改变曾发生过的不顾效率便盲目进行投资的习惯，加强投资的管理和监 督，将资本的效力最大程度的发展出来，更有效地利用好储备的资本。在加大 内需的基础上，仍要全力扩大出口；在不损害经济基础的前提下，必须适当扩 大进口；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推进与世界其他地区的贸易；这将有助于减弱 世界上越来越盛行的贸易保护主义的浪潮，减少东亚出口产品的阻力。 在遭受了重大挫折之后，东亚的经济还有可能实现稳定的增长吗？答案是 肯定的。只要东亚能真正解决好消费与储蓄的关系，不再执迷地将节俭视为一 种美德，从而在更大程度上推进消费的增长的话，那么东亚的经济还是大有希 望的。毕竟东亚还存在许多有利的条件——连年的经济投入已经在东亚积累了 大量的有形资本，其生产能力依旧是十分强大的。东亚的劳动生产率相对劳动 力的成本依旧是低的；东亚还有着大量的、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素质的劳动力 队伍。此外，东亚居民手中仍集中有雄厚的储蓄，有足够的能力形成强大的购 买力。所有这些因素，足以构成推动东亚经济复苏的主导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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